從《做工的人》到《如此人生》，作者林立青帶著我們隨著做工的人走出工地，認識與他們生活相關的各行各業從業人員，進入他們的生命，聆聽他們的故事。藉由他的眼睛，我們得以一瞥新聞版面外各種毫無社會保障的”非典型勞動者”：酒促小姐、八大女孩、外籍移工、臨時工、更生人等等。
除了廣度，本書也藉由幾個故事點出更深一層的工地文化，如藥酒、毒品、工傷、傳承、歧視等等。藉由這一個個混合著血淚與汗水的故事，作者為我們掀開所謂”拚經濟”的遮羞布，一窺這個由體制眷養而成，醜陋而真實的食物鏈。維繫這個食物鏈的養分，正是我們的視而不見與底層勞工的鮮血。
人生如此，如此人生；作者不只寫出了底層勞動者的人生，也寫出了自己的人生。
當面對各種底層勞動的職業時，人們的認識往往流於刻板印象，並輔以道德況價合理化自己的無知與汙名化。對於八大產業的從業人員，我們除了新聞媒體營造出的”愛玩、賺快錢”形象，還知道什麼？在書中，作者寫道”整個社會喜愛消費女性的青春肉體，卻又指責以此為生的人”，一語道出社會大眾”餓鬼假小心”的扭曲心態。在馬路施工時造成的塞車，我們有幾次忍不住朝向第一線工人的喇叭與抱怨？為了政客的便民與政策買票，在城市熟睡時是他們用各種方式撐起過勞的身軀加倍趕工的身影有誰看見？我們習慣於笑貧又笑娼，彷彿這樣貼標籤就能緩和對自身現況的無奈，強化自己毫無意義的優越感。
然而，除去工作場域和性質的差異，他們與我們在意的事情、面對的挑戰、拚搏的精神其實有驚人的相似。
服務業同樣的罵著奧客；基層同樣無助地罵著無良老闆；單身者同樣想著趕快賺錢還清學貸、負債；成家者同樣想著如何給子女更多資源，讓他們多讀書，以後不用那麼辛苦；賺了錢同樣想著為家人寄點錢或生活必需品；工作時同樣會選擇吃些/喝些提神小物來撐過去；散工後同樣會去放鬆一下；肚子餓時心裡同樣有屬於自己的美食指南；想求平安積陰德時同樣會去宮廟上香或買些街賣品；受傷時同樣會因為工作時空限制，選擇嘗試偏方或難以遵從醫囑；同樣有少數人接觸了毒品而付出牢獄或生命代價。
同樣生而為人，唯一的不同，是他們得到的保障更少、生存的環境更加險惡。與其選擇反射性的標籤化、汙名化他們(在政府眼中操作弱弱相殘最能轉移焦點)，我們是否應該選擇成熟地以”人”的本質客觀與平等的認識他們、與他們相處呢？
體制蓄奴：歧視與霸凌
身為一個現代化的民主法治國家，台灣人常以”一人一票，人人平等”自豪。然而，在選舉日之外，所謂”平等”其實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粉飾太平。也許是學校沒教考試也不會考，台灣人對於”非我族類”的無知與刻板印象，成就了赤裸裸的歧視與欺凌。從過去對原住民勞工的言語霸凌(如稱他們為”番仔”、”山地仔”，刻意學習他們說話語調)、肢體攻擊和薪資剝削，進展到沒有投票權、勞保、勞基法保護傘的外籍移工。語言不通、無親無故、背債在身的外籍廠工、漁工、看護工等，往往最容易成為政府、仲介與雇主”心中最軟爛的一塊”，任人宰割，”好吃不黏牙”。
這裡是勞動權益的黑洞，不肖官商的天堂。大量移工蝸居在毫無安全設備的違法隔間中，失火時走投無路只能默默客死他鄉；漁工領著遠低於法定的最低薪資，做著極易受傷的工作，反正出事就送回本國，眼不見為淨；豬哥雇主仗著地位與體型優勢，對女性看護工上下其手甚至性侵，事件曝光花錢了事即可。
語言不通、法規不懂，讓這些受害者難以依法求助，而警察對外籍移工人身與通訊自由的理解是”可被雇主管理的”。這也意味著，在台灣現行制度下，外籍移工形同雇主的奴隸，默默地任雇主與仲介搾取，出了事任憑雇主、仲介、警察處置，毫無為自己發聲的機會。真正能立刻幫上忙的，竟然是同在異地打拼的同胞。我們常引以為豪的說”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聽在熟諳中文的外籍移工耳裡，想必十分諷刺吧。
沒有勞基法保障、沒有投票權，不代表沒有資格享有基本人權。在建立與落實以人命為優先考量的勞動法規以管理雇主，以及能迅速有效處理問題的扶助系統這方面，我們仍有很長的路要努力。在這之前，還會有多少不幸當代價？
用勞工鮮血寫成的城市鬼故事
農曆七月鬼門開，人人敬天地畏鬼神。也許我們沒注意到，或是視而不見，身邊其實天天發生著由政客、公部門、建商、包商與基層工人領銜主演的城市鬼故事。
政治人物亂開支票，假經濟發展之名行炒作土地、圖利特定建商之實；公部門毫無專業經驗，招標只求最低價不求品質，問題處理效率低落只擅長推卸責任，驗收時不看門道只要場面熱鬧；建商一邊利用媒體炒作房價，一邊以關係企業的遊樂園門票、餐廳開桌數、百貨禮券變相規避應付帳款，逼包商吸收成本；包商面對成本壓力與政客假借”便民”對工程進度進行荒謬的干擾，只能一面壓低勞工待遇與安全防護、一面要求勞工在違反生理時鐘的時間上工，反正全職請不起請臨時的，臨時的要守勞基法就換外籍的；最基層的勞工，一邊忍受著酷熱與嚴寒、在違反勞基法與人性的長工時下工作，一邊努力用著各種合法或非法的管道提振精神以繼續工作、祈禱著不要因為工殤而成為最後一天上工、擔心著手上的工作還能做多久。
這是個體制吃人的食物鏈，政客、公部門吃建商，建商吃包商，包商吃勞工，勞工吃自己。在風光燦爛的剪綵典禮上，我們只會從媒體上看到政客的笑容，不會看到因工殤埋在工地裡的勞工殘肢，也不會看到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施工品質。
就這樣，勞工們在一個個乏人問津的鬼城重劃區裡，繼續蓋著永遠買不起的炒作用房產；或是在驗收數年後做著永遠善後不完的爛尾工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做不動為止。套句作者的話，”身而為工，人窮命賤”。
年底將近，選舉季又到了，各種顏色的既得利益者又出來參選，延續他們的選民服務對資源牢不可破的掌握。在投下這神聖的一票前好好想想，這張票不只是我們預約美好未來的訂單，還可能是勞工朋友們從制度地獄回到人間的門票。
P.S. 本書對於工地調酒的分類、飲用時機與飲用族群的分析又喚醒我在寶島做義工的日子。炎炎夏日時村哥拉上屋頂的”阿比加維大力”或”阿比加沙士”，喝了沁人心脾、消暑暢快；淋雨受寒時波爸叫我休息一下同時遞給我的”保力達”，入喉溫潤、暖身暖心。那種複合了米酒與感冒糖漿的口感，個人認為更勝紅酒。當然，喝進心裡的，除了獨特口感，還有團隊成員間溫暖的關心。謝謝寶島義工團的前輩們，在你們身上，我不只學會了一些技術，更認識了白色巨塔外的真性情與對社會弱勢無私的大愛。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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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團法人台灣心義工團：http://ntvg.org.tw/
